就靠着这么一块破船板,我在汛期将至的大河里漂流了整整一天,那条小船已经被我跟丢了,到了距离落马口最近的那段河道时,我全力靠岸,等双脚站到河岸的时候,感觉身子都被泡涨了一圈。
一上岸,还得再步行三四十里,才能到达落马口。我不要命一般的狂奔,就是为了能跟上铁塔。
果然,在距离落马口山口还有不到四五里的地方,我远远的看见铁塔和那个掌船的同伴,正朝着山口小跑。
落马口的山口很狭窄,山口旁边,有两块耸立了不知道多久的石头,铁塔在石头周围转了一圈,应该是在寻找同伙留下的暗标。
随后,铁塔就带着同伴,直接进了山。
我尾随在后,也看了看那两块石头,但对方留下的是暗标,我不可能察觉的出,即便找到了,也看不懂暗标隐含的什么意思。
落马口山地,在河滩这里是出了名的险峻,这里什么都不产,山里也没人居住,荒凉到了极点。铁塔他们两个人顺着山路急速前行,我跟在后面,一口气就走了大半天。
夜幕降临,铁塔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山坳,在山坳的一角,找到了两个同伙。
距离有点远,我也听不到他们彼此说了什么,双方一碰头,就开始朝山坳的西边慢慢的靠近。
到了后半夜的时候,我跟着他们来到了落马口深山中的一个水潭附近。
这个水潭很大,常年干涸,除非是某一年降水很多,上游的小河水位暴涨,水潭这边才会积蓄一些水。
今年的雨水算是多的,水潭有一半儿水,在月光的映照下,碧波粼粼。
当我靠近这片水潭时,就有一种感觉,这里不止铁塔他们几个人,除了他们,应该还有别的人隐藏在此。
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,铁塔耐不住性子,要从藏身地出来,被同伙给硬生生的拉住了。
“好了!别再躲躲藏藏了!有什么意思!”
就在这时候,从水潭的北边,传来了一道声音,那是让我感觉非常熟悉的声音,一听就知道是苗真。
苗真也到了这儿!?
我暗暗吃了一惊,先前就听说了,苗真的父亲苗不异也要来河滩,为此,苗真还说自己得老实一段时间。苗不异是九黎的首领,必然是个难缠的高手,苗真已经来了,如果苗不异也在,今天的局面,就有些棘手。
不过,转念又想了想,我又觉得苗真应该不是追杀陈三他儿子的,算起辈分,陈三的儿子,还要喊苗真一声舅舅。
在水潭北边一片月光映照不到的黑暗处,显现出了苗真的身影,他的两个随从,外加顶叔都在,一共是四个人。
“躲了这么老半天了,难道都不累吗?出来吧。”苗真冲着水潭四周的黑暗说道:“再这样躲下去,我就把你们一个一个揪出来!”
“九黎的神选之子,果然气度非凡。”
苗真的话一说完,有人在水潭南边接了一句,随即,从南边的暗处,也出来了几个人。
那几个人很脸生,我从来都没有见过,最前面的是一个驼背,估计有五十多岁,勾头拉磨的,拄着一根拐棍,慢慢的走到水潭跟前。
虽然距离还有点远,但我觉得自己不会看错,这个驼背拄着拐棍的手,是七根手指。
“我都出来了,咱们都是一家子,你们还要继续躲着?”驼背朝铁塔他们藏身的地方看了看,说道:“都出来,大家伙儿商量商量。”
“出来就出来!”铁塔第一个忍不住,唰的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,剩下的三个同伙没法子,也都露了面。
看到这一幕,我有点转不过弯,铁塔是七指,那个驼背也是七指,他们显然都是大雪山的。
可是瞅着双方的神态,仿佛对彼此都颇有敌意。
“好了,人都出来了,说说吧。”驼背拄着拐棍,看看苗真,又看看铁塔这几个人,说道:“陈三就一个儿子,不够分的,现在就两条路,要么,人由我带走,给你们别的补偿,要么,咱们就只能拼命了。”
“你说带走就带走!?”铁塔的脾气暴躁,一听驼背的话就急了:“你算老几!?”
“我猜,你就是大头佛嫡亲的侄子?”驼背斜着眼睛看看铁塔:“你叔叔自甘堕落,跟河凫子七门的人混到一处,你不知悔改,还在跟我们作对?”
“放你娘的屁!”铁塔一听对方提到自己的叔叔,当时就急眼了,一挥拳头:“你过来试试!”
“你们这些祖辈父辈就到了河滩的,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根在什么地方。”驼背不跟铁塔斗气,慢慢说道:“你要分得清楚,谁才是正统。”
“驼子!你傻了?”铁塔冷笑一声,捏着自己的拳头举到面前,说道:“谁的拳头大,谁就是正统!别以为你在大雪山长大,就压过别人一头!”
铁塔和驼背都是大雪山的人,听了这几句话,我隐约就猜出来,他们之间敌对的原因。
陈三平定大河天崩之前,专门去了大雪山一次,就是那一战,大雪山的首领死伤殆尽。
大雪山的人,从小就生活在残酷的环境里,他们之间还有等级之分,有了等级,必然就有压迫和不公,所以,大雪山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。等领头的死了,压不住阵,下面的人渐渐就分成了两部分,都以正统自居。
铁塔和驼背,显然是代表了这两个部分,驼背是大雪山长大的,铁塔代表的,则是若干年前就来到大河滩定居的那些大雪山的后裔。
“你们接着斗嘴。”苗真取出一把扇子,轻轻摇了摇,带着一丝戏谑的表情,悠悠说道:“狗咬狗,一嘴毛。”
“你又算他娘的哪根葱!?”铁塔受不住气,除了玉面虎,他谁都不服,也不管苗真的来头,破口骂道:“要打,就动手!拳头下面见高低!要不打,就赶紧滚!”
看着他们在斗来斗去,我反倒感觉心里安稳了些,他们斗的越厉害,就越能给陈三的儿子争取些逃脱的时间,洛月颜说了,陈三的儿子是一个老道士带着逃入落马口的,落马口深处的地形很复杂,只要能逃入深山,这些人想找到他们,估计就很困难。
苗真狠狠的盯着铁塔,铁塔毫不畏惧,驼背也在一旁虎视眈眈,这三方人相互对峙,谁也不肯做出让步。
“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,那咱们就继续在这里耗着。”苗真摇了摇扇子,说道:“我有的是时间,只怕,你们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驼背的脸有些阴沉,铁塔还是那副怼天怼地的架势,看着他们之间斗来斗去,我突然又感觉不对。
这三伙人都不是傻子,他们难道不知道,在这儿斗的越凶,就越难追到陈三的儿子?
苗真看驼背和铁塔都没有退让的意思,慢慢取出了那支黝黑的短笛,短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,一缕尖利的让人感觉心惊肉跳的笛声,就飘荡在夜色中。
短笛的声音一传出来,周围随即就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。现在天气热了,水潭附近又阴暗潮湿,到处都是虫子。这支短笛一吹起来,仿佛整片落马口山地的虫子,全都随之而动。
果不其然,那阵窸窸窣窣的声响,很快就变成了沙沙的爬动声,不知道多少虫子从四面八方开始朝这边聚拢。
“陈三的儿子逃不掉,你们既然想玩玩,那就玩玩吧。”苗真把手里的短笛交给身后的人,说道:“不要停,我想看看这两伙人是怎么被虫子给一点点吃掉的。”